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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上书 东汉 · 杨终
 出处:全后汉文 卷三十一
秦筑长城,功役繁兴,胡亥不革,卒亡四海。
孝元珠崖之郡,光武西域之国,不以介鳞易我衣裳
鲁文公毁泉台,《春秋》讥之曰:「先祖为之,而己毁之,不如勿居而已」。
以其无妨害于民也。
襄公作三军,昭公舍之,君子大其复古,以为不舍则有害于民也。
伊吾之役,楼兰之屯,久而未还,非天意也(《后汉·杨终传》)
康帝改元告庙议 东晋 · 徐禅
 出处:全晋文
鲁文公之书即位也,僖公未葬。
盖改元之道,宜其亲告,不以丧阙。
昔代祖受终,亦在谅闇,既正其位于天郊,必告成命于父祖。
事莫大于正位,礼莫盛于改元。
传曰,元,始也,首也,善之长也。
故君道重焉。
谓应告(《通典》五十五)
前废帝 北魏 · 羊深
 出处:全后魏文卷五十二
臣闻崇礼建学,列代之所修尊经重道,百王所不易。
是以均塾洞起,昭明之颂载扬;
胶序大辟,都穆之咏斯显。
伏惟大魏乘乾统物,钦若奉时,模唐轨虞,率由前训。
重以高祖继圣垂衣,儒风载蔚,得才之盛,如彼薪槱。
固以追隆周而并驱,驾炎汉而独迈。
宣皇下武,式遵旧章,用能揄扬盛烈,聿修阙美。
自兹已降,世极道消,风猷稍远,浇薄方竞,退让寂寥,驰竞靡节。
进必吏能,升非学艺。
是使刀笔小用,计日而期荣;
专经大才,甘心于陋巷。
然治之为本,所贵得贤,苟值其人,岂拘常检。
三代两汉,异世间出。
或释褐中林,郁登卿尹;
或投竿钓渚,径升公相
事炳丹青,义在往策,彼哉邈乎,不可胜纪。
窃以今之所用,弗修前矩。
至如当世通儒,冠时盛德,见征不过四门,登庸不越九品
以此取士,求之济治,譬犹却行以及前,之燕而向楚。
积习之不可者,其所由来者渐矣。
鲁兴泮宫,颂声爰发,郑废学校,《国风》以讥。
将以纳民轨物,莫始于经礼;
《菁莪》育才,义光于篇什。
自兵乱以来,垂将十载,干戈日陈,俎豆斯阙。
四海荒凉,民物凋敝,名教顿亏,风流殆尽。
世之陵夷,可为叹息。
陛下中兴纂历,理运维新,方隅稍康,实维文德。
礼贤崇让之科,沿世未备;
还淳反朴之化,起言斯缪。
夫先黄老而退《六经》,史迁终其成蠹;
贵玄虚而贱儒术,应氏所以亢言。
臣虽不敏,敢忘前载。
魏武在戎,尚修学校;
宣尼确论,造次必儒。
臣愚以为宜重修国学,广延胄子,使函丈之教日闻,释奠之礼不阙。
并诏天下郡国,兴立儒教。
考课之程,咸依旧典。
苟经明行修,宜擢以不次。
抑半筲喋喋之才,进大雅汪汪之德。
博收鸿生,以光顾问;
絷维奇异,共精得失。
使区寰之内,竞务仁义之风;
荒散之余,渐知礼乐之用。
岂不美哉!
臣诚暗短,敢慕前训,用稽古义,上尘听览。
伏愿陛下垂就日之监,齐非烟之化,傥以臣言可采,乞特施行(《魏书·羊深传》)
将归建邺先遣军东下诏承圣二年八月庚子 南梁 · 萧绎
 出处:全梁文卷十六
夫爰始居亳,不废先王之都;
受命于周,无改旧邦之颂。
顷戎旃既息,关柝无警。
鲁兴叹,有感宵分,过沛殒涕,实劳夕寐。
仍以潇、湘作乱,庸、蜀阻兵,命将授律,指期克定。
今八表腶清,四郊无垒,宜从青盖之典,言归白水之乡。
江、湘委输,方船连舳,巴峡舟船,精甲百万,先次建邺,行实京师
然后六军遄征,九旂扬旆,拜谒茔陵,修复宗社。
主者详依旧典,以时宣勒(《梁书·元帝纪》)
迩英春秋进讲 其二 齐人归公孙敖之丧 宋 · 张九成
 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三九
臣九成曰:公孙敖庆父之后,世为鲁卿,与国政事。
僖公十五年帅师及诸侯之大夫救徐,文公元年秋晋公于戚,二年夏会诸侯于垂陇,三年如齐,五年如晋,七年涖盟,可谓委任之重矣。
委任既重,则当秉忠荩之心,上助鲁君夹辅周室;
当励礼义之操,下使士庶民知所趋向。
周襄王崩,不能开陈鲁文公使奔王丧,其罪已不容于诛矣。
八年八月襄王崩,冬十月乃代文公京师,后期之罪,又不容于诛矣。
不此之惧,乃敢不至而复,背君臣之大恩,绝忠孝之正路,两观之诛,三危之窜,非公孙敖其谁受之!
臣细考之,乙酉京师丙戌
夫今日以奔天王之丧而行,明日乃乱弟襄仲之妇,是当忧戚之际,乃以淫乱为心,禽兽所不忍为,而公孙敖乃安为之,是曾禽兽之不若也!
今齐人乃归其丧,可谓颠倒逆理之甚矣。
公孙敖上不知有天王之恩,下不知有兄弟之义,宜肆诸市朝,以为臣子之劝。
齐既失刑而归其丧,鲁又失刑而不能戮其死,君臣、兄弟之伦至此绝矣,呜呼痛哉!
臣窃疑公孙敖何人哉,而吾圣人纪其事详悉如此,何也?
如八年十月,书乙酉京师,不至而复,又书丙戌
十四年九月甲申卒于齐,至此年,又书齐人归其丧。
圣人之意若曰:鲁使奔襄王之丧,乃不至而归,宜不容于天下矣;
又奔为乱伦逆理之事,而受之,容不忠不友、淫乱之贼,为有罪;
齐不能正典刑,使卒于齐,齐为有罪;
鲁不能戮其死而受其丧,鲁为有罪。
此圣人所以详言之,以见三国之失刑也。
呜呼!
死生大事也,父母全而生之,子全而归之,生死不可不在礼义之地。
公孙敖不奔王丧,娶弟之妇,其生也无礼义;
为己氏死于齐,其死也又无礼义。
圣人书齐归其丧,所以著死之不得其所也。
昔曾子有疾,召门弟曰:「启予足,启予手。
《诗》云:『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』。
而今而后,吾知免夫,小子」!
夫启予足,启予手,以谓吾平生此身未尝一蹈于非礼义之地也。
观其易箦之语曰:「吾何求哉!
吾得正而毙焉,斯已矣」。
曾子之生也由乎礼义,其死也亦由乎礼义。
公孙敖生而不忠不友,死而在淫乱之地,其与曾子相去何其远也!
曾子所以致此者,盖其学之有素也。
曾子自三省之学,日加践履,一旦入于一以贯之之地,其曰「战战兢兢」者,三省之状也。
观其临死将绝之言曰:「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
君子所贵乎道者三;
动容貌,斯远暴慢矣;
正颜色,斯近信矣;
出辞气,斯远鄙倍矣。
笾豆之事,则有司存」。
曾子平生所学,不区区于诵数博洽之间,专以治心修身为务也。
夫笾豆之事,付之有司,是诵数博洽,君子未尝留意也。
至于容貌、颜色、辞气,则在我而已。
动而远暴慢,正而近信,出而远鄙倍,是其中养之有素也,故指以为君子之道。
臣窃以谓三省之学,陛下不可不知也。
今陛下夙兴而朝,则当三省,曰夜之所为,梦之所适,其是耶非耶?
夜分而寐,则当三省,曰昼之所为,心之所思,其是耶非耶?
三省既久,天理自明,曾子之学,孔子之心,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所传,当一日而皆见矣。
动容貌,正颜色,出辞气,天下其有不治乎?
此舜恭己正南面之象也。
臣因悯公孙敖平时不学,其死至此,故辄不自揆,为陛下推明曾子之学,惟陛下力行之,则天下幸甚,祖宗基业幸甚。
进讲毕,执牙篦进曰:「臣窃以谓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之道传之孔子孔子初传之颜子,颜子短命,其学不传,其后传之曾子
三省之学,即颜子庶几之学也。
孔子曰:『颜氏之子,其殆庶几乎。
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复行也』。
夫有不善即知之,知之则不复行,即曾子三省之说也」。
乃以牙篦指讲卷中「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」之语奏上曰:「此三句乃三省之切处也。
陛下以谓临深渊时,傥不加省则坠矣;
履薄冰时,傥不加省则陷矣。
曾子于一念之起,万事之来,常如临深履薄,战战兢兢,念何有不善乎?
事何有不正乎」?
又以牙篦指「动容貌、正颜色,出辞气」三语奏上曰:「此曾子三省之学也。
曾子之学,不以后世务为博物多见,以矜骇夸耀于俗人也,专于为己之学而已。
夫容貌、颜色、辞气,岂他人之物乎?
正吾在己之物耳」。
又以牙篦指「动」字、「正」字、「出」字三字奏上曰:「此三字正三省用功处也」。
上微笑曰:「会得会得」。
又秉牙篦奏曰:「臣不暇尽解此三句,且以『动容貌』为陛下力陈之。
夫『动』字,非谓举动之动,乃俗所谓整顿精神也。
容貌乃仪态,辞气乃言语,颜色言面色。
臣请论『容』之说,乃知曾子之学为深远也。
昔季孙之母死,鲁哀公吊焉,曾子与子贡吊焉,阍人为君在,弗纳也」。
乃奏曰:「此盖阍人以鲁君在,不容曾子、子贡入吊尔」。
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厩而修容焉,又奏曰:「修容乃整顿仪态也。
子贡先入,阍人不敢止之,乃曰向者已告矣,是不敢轻之也。
曾子后入,阍人辟之,涉内霤,卿大夫皆辟位,公降一等而揖之。
陛下观曾子一修整仪态,上自鲁君,中至卿大夫,下至阍人,皆震动如此,陛下傥得此理,常提撕警策,不使邪心非意干之,发之容貌、颜色、辞气间,天下其有不竦动乎?
臣所谓舜恭己正南面者此也」。
上曰:「极好」。
又进曰:「臣读《礼记》,见其论容之说极有来历,非圣人馀训不能到此」。
上注视曰:「如何」?
奏曰:「其论容,曰,君子之容舒迟,见所尊者齐遫。
足容则重,手容则恭,目容则端,头容则直,口容则止,声容则静,气容则肃,立容则德,色容则庄。
陛下想见此等人其心术如何,此三省之力也。
顾此三语,乃曾子临绝遗付之言,不可轻也。
愿陛下以心体之,则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之心尽在陛下方寸中矣。
遵而行之,此圣贤所望于后世之君也。
区区小臣,妄窥圣贤之意,干冒天听,死罪死罪」。
乞纳后之礼稍缓其期奏景祐元年九月 北宋 · 余靖
 出处:全宋文卷五六○、《国朝诸臣奏议》卷九三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七四 创作地点:河南省开封市
臣伏睹景祐元年八月十五日诏敕:「顷以中闱有亏善道,降处次妃之位,仍从别馆之居。
郭氏宜令于外宅居止,更不入内。
美人尚氏,令于洞真宫披戴,亦不入内。
美人杨氏于别宅安置」者。
此盖皇帝陛下广示忧勤,摈去声色,割情断爱,以从典礼,虽尧舜无以加之,天下幸甚。
诏旨又云:「长秋之重,阴教是宣,顾厥位以难虚,必惟贤而是择。
将行聘纳,式助烝尝」。
臣谨按《春秋》,君举必书,以示后嗣,固当谨重,用存规法。
切以庄献明肃皇太后预闻朝政,托在母仪,保佑圣躬,安固宗社,钦奉慈旨,备尽孝诚。
太后登遐方踰祥练,陛下虽行易月之制,而心丧未除。
古者三年之丧,自天子达于庶人,其礼一也。
所有纳后之礼,乞候先太后服纪阕日,然后审选世阀,登进贤淑,兴理内教统领六宫,必允众望,始议册立,不宜频有改易,以骇四方,乃陛下孝治天下之本也。
昔者鲁文公居丧纳币以娶夫人,《春秋》非之。
《公羊传》曰:「娶在三年之外。
此何讥尔?
曰:三年之内,不图婚也」。
是皆孔子书之,以为世法。
伏望陛下谨兹举措,以示后代,稍缓其期,则臣缱绻之愿也。
按:《余襄公奏议》卷上,广东丛书本。
无逸传 宋 · 胡寅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一七七、《斐然集》卷二二
臣顷任记注,立侍经幄,窃观陛下亲御翰墨,书周公《无逸》一篇,置之座隅。
圣心忧勤图治,濡毫洒牍,不忘警戒。
臣退而取《无逸》篇诵读研究,至再至三。
虽圣言宏深,未易窥测。
譬如涉海,或得涯涘,不俟揆度。
辄以浅陋之学,分章训释。
古今相去已数千年,至于人心未尝有异。
臣所以本原古训,贯以时事,谈经尚论,而无益于今,则腐儒而已。
恭惟陛下圣学缉熙,高出一世,如臣等辈何能仰望清光?
草芥贱微,求裕覆载,荧爝之照,呈辉大明,僭易伏诛,诚无所逭。
一言有补,臣不虚生。
臣无任纳忠陨越之至。
谨上。
周公作《无逸》。
臣窃原人之常情,好安逸,恶勤劳。
故虽圣贤,必以勤劳自勉,而以安逸为戒。
自昔帝王勤则治而兴,逸则乱而亡。
人臣之忠爱其君,闻劝其者有矣,未有劝其逸者也。
是故罔游于逸,益所以戒舜也;
克勤于邦,舜所以称禹也。
无教逸欲,皋陶所陈之谟也;
思日孜孜,大禹自勉之志也。
无时豫怠,伊尹太甲也;
不惟逸豫,傅说高宗也。
罔或不勤,太保所以作《旅獒》也;
不懈于位,召公所以赋《泂酌》也。
有众率怠,成汤所以黜夏之命也;
荒腆自息,武王所以致商之伐也。
周公之意,何以异于此哉!
创业之君,起于艰难,生于忧患,不敢自逸,乃其常也。
周成王,中人之性耳,承祖宗之后,无险阻之尝,居于镐京,则不知大会孟津之劳也。
右虎贲,则不知秉旄仗钺之勚也。
小人之流言,则不知乱臣十人,同心同德之美也。
周公之所深忧,莫加于此矣,故作《无逸》之篇,以警其心。
成王诚信而力行之,卒为贤君。
至于刑措不用,兵革不试,所谓始于忧勤而终于逸乐,周公之有功于王大矣。
宜后世明君以为永鉴也。
《无逸》。
周公曰:呜呼,君子所其无逸。
臣谓呜呼者,叹美之言也。
君子者,圣贤之通称也。
禹、汤、文、武、成王、周公,皆谨于礼,孔子称之曰「此六君子者」,则圣人亦可谓之君子也。
南宫适尚德而不尚力,孔子称之曰「君子哉若人」,则贤人亦可谓之君子也。
所者,犹居处也。
君子之安处其身者,惟无逸乎!
无逸疑于劳动而不安,然身修而治立,乃所以为甚安也。
好逸疑于閒暇而无忧,然德毁而乱萌,乃所以为甚忧也。
故无逸者,图逸之本也。
先知稼穑之艰难,乃逸,则知小人之依。
臣闻舜自耕稼以至为帝,禹稷躬稼而有天下,文、武之功起于后稷
盖生人之功无大于稼穑,四民之劳莫勤于农夫。
古之圣帝明王皆以此为最重之事,有国家者大则祭祀宾客,小则匪颁好用,常则百官有司,变则军旅馈饷,不从天降,不从地出,一本于农而已。
雪霜之辰为来岁之计,则皲瘃而寒耕,炎歊之候为收成之虑,则暴炙而暑耕。
其播种也,假贷于人,以为之本而不敢饱也。
其收成也,倍称输息,以偿其负,而不敢有也。
豪强者兼并之,有司者重敛之,而又有螟蝗水旱之变,桴鼓盗贼之虞,徭役屯戍之烦,异端游手之食,不可胜计,岂特耕者一夫,而食者百人也!
其艰难如此,为民父母者必尽知之,则思有以厚其生,节其力,平其税敛,去其蟊贼,慎择为其上者,以拊绥之,使皆安于田里,乐于耕稼。
不至于袯襫,掉耒耜,窜身于军伍僧道工商之中,或诡名影占以规免赋役,或出离乡井以荒閒土地,反为良农之害也。
然后邦本牢固,民心不摇,财用有馀,兵师足食,而人君可以安逸而无忧。
盖能知稼穑之艰难,则知小人依恃之所在也。
农之依田,犹鱼之依水,木之依土。
鱼无水则死矣,木无土则枯矣,人主之依农亦犹此耳。
小人,厥父母勤劳稼穑,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,乃逸,乃谚既诞,否则侮厥父母,曰:「昔之人无闻知」。
臣闻:相,视也。
小人之家,其父母竭力劬身以事稼穑,既致温厚,其子享已成之产,谓固然也。
华衣美食,轻费妄用,一无所爱,岂知父母积累之勤哉,惟逸而已矣。
其甚者,则又戏谚诞言,以侮慢其父母,曰:「古老之人穷窭寒陋,何所闻知乎」?
昔南宋高祖起自孤贫,既得天下,命以微时所用农器藏之,以示子孙。
太祖见之,乃有惭色,逸、谚、诞、侮之流也。
至于今闾巷不令之子弟毁其先业者皆如此,是何异于言昔之人无闻知也哉!
以里巷不令之人观之,岂所以戒人君?
以南宋太祖之事视之,使成王周公,其不至于诞侮者,几希矣。
是故古之忠其君者过为之防,先事而戒,言所不当言,以为之譬喻,大槩如此。
若其不然,则谓周公诞侮成王,亦何不可之有?
周公曰:呜呼!
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,严恭寅畏天命,自度治民,祗惧,不敢荒宁。
中宗之享国,七十有五年。
臣谓周公成王之未信也,故引先代人君无逸而享年者以明之。
中宗太戊也,太戊都亳,亳有妖怪,桑谷二木共生于朝,七日而大拱天,著不恭之罚。
太戊恐惧,作《原命》之篇告其相伊陟,以改过自新,遂能弭灾变,致太平。
故《书》曰「在太戊时,格于上帝」,此严恭寅畏天命之实也。
自度治民者,自其身由法度以率百姓也。
源浊而求其流之清,表曲而求其影之直,没世不可得矣。
或曰:「万民之众,好恶不齐,愚智不一,人君以一身而欲化之,不亦难乎」?
臣曰:人之性善,虽千万人犹一人也。
人君据可为之地,有可行之势。
好正直,则下以谄谀为戒矣;
好诚悫,则下以欺诈为惧矣。
其化之流行,速于置邮而传命也。
人之常情,约以法度之事则以为厉己,格以法度之言则以为谤己。
日行一善言,月布一善令,见百姓之不从也,则曰民顽难化而不自责,其躬率之未孚者,人君之通患也。
非灼然独见自度之方,必无治民之效矣。
太戊能自度,犹未敢以为足也。
又复祗肃恐惧,不敢荒怠安宁,然后可以终自度治民之道,其检身如此。
呜呼美哉!
上而奉天则严恭寅畏,下而治民则自度祗惧,不敢荒宁,其心必不放纵,其身必不怠惰,何暇为淫佚败度之事乎?
其享国久长,降年有永,乃其必至之理也。
臣闻天人相去不知几千万里之远,人能动天,世多疑之,然古之圣人记消异之途,不可诬也。
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,成王畏之,不信谗言,亲逆周公而风不为灾。
旱既太甚,宣王畏之,侧身修行,欲销去之,而旱不为虐。
此《诗》《书》之格言也。
鲁隐公八年三月,大雨震电,庚辰大雨雪,隐公不戒而兆钟巫之难。
晋惠公时,沙鹿崩,惠公不戒而有韩原之获。
鲁成公十六年,雨木冰,成公不戒而有苕丘之执。
孔子之明训也。
盖通天下一气耳,大而为天地,细而为昆虫,明而为日月,幽而为鬼神,皆囿乎一气,而人则气之最秀者也。
杀一孝妇,何与于阴阳,而天为之旱。
烹一虐吏,何与于阴阳,而天为之雨。
必深考其故,则知天不可忽,而古人应天以实不以文之说明矣。
以实者诚心畏惧,改过从善也。
以文者徒以言语,而心不存焉。
心不存则其气不专,故无感应之验。
诚心畏惧,则其气与天地合,与神明通,未有不应者也。
孝慈皇帝始生之年,日食四月旦
宁德皇后立之月,月有食之既,其祸为如何?
崇宁二年彗星出,其长竟天;
宣和元年,一日无故大水至京城
皆大变异,不闻消弭之方,其祸为如何?
靖康元年八月,有星孛于东北,芒怒赫然,其行甚速,见者震惧。
耿南仲以为敌国将灭之象,使孝慈不戒,其祸为如何?
天不可诬也。
顷在维扬,秋蝗如雨,春雷而雪,廷臣不以告而敌骑饮江。
及次钱塘白虹贯日,中有黑子,廷臣不以告,而周庐倡乱。
及次建康,夏寒木落,九月日蚀,廷臣不以告,而六飞泛海。
成王、宣王之所为考焉,陛下当时有消弭之道,决不至此矣。
至绍兴二年八月,奸臣擅朝,斥逐贤士,上干天象,有星孛焉。
考其日辰,乃在谴逐党魁之后,一时群小自以能欺惑宸听,矫诬上天,以为除旧布新之象,显然载于赦令,谓得志矣。
是年十二月八日,行在大火,三省六曹宪台谏院一切煨烬。
冬雷木冰,地震海溢,积阴四十馀日之异,杂然并见。
其时朋党已尽逐,则灾祥决不为党人而见也。
去年九月贼豫称兵,径欲犯跸,人理所无,天下之大变也。
然后知星火雷震之类,天所以告耳。
上赖陛下肃将天威,声罪致讨,明君臣之义,以扶三纲,戎辂亲行,师旅用命,逐却敌人,不然其祸可胜言耶?
以往时天变如彼,廷臣为退避之计,终不足以禳之,以比年天变如此,陛下决进战之谋,转灾为福,易于反掌,则天人之际,其果相远乎?
臣于此有私忧过计者。
十二月二十六七日,敌骑将退,而正月朔旦日有食之,三元之始,太阳亏光,不尽如钩,几于暝晦,敌已折北,此象何为而见耶?
其时虽下诏音,共图应天之实,而未见施为之事,民心不信,盖陛下避殿减膳,大臣上章待罪,亦故事之文也。
且不闻举行,又况其他乎?
仲春之月,雷电震耀,继以雨雹,连日大雪,甲拆尽摧。
季春已来,及此仲夏,常阴多雨,气候正寒,皆阳微阴盛,小人道长,敌国凭陵之象。
无远虑不知爱君者,以为日食乃豫贼败走之应也,寒雨乃三吴润之常也,此言不息,使陛下遇灾而惧之意不及于太戊畏天之实,臣窃忧之。
臣闻日月星辰,虽度数有常,雷电雨雪,虽阴阳为沴,然休咎著应,则皆人为感之也。
既因感而致,亦可感而弭,上天可畏,不可不畏。
此古先帝王所以兢兢业业,而陛下睿哲尤当加意而图之,以祈天永命者也。
其在高宗时,旧劳于外。
爰暨小人,作其即位,乃或亮阴,三年不言。
其惟不言,言乃雍,不敢荒宁。
嘉靖殷邦,至于小大,无时或怨。
高宗之享国,五十有九年。
臣闻先儒言:高宗之父曰小乙,使高宗久居民间,与小人出入同事,以知稼穑艰难,故曰「旧劳于外,爰暨小人」。
暨,及也。
孔子曰:「小人哉,樊须也」。
孟子曰:「有大人之事,有小人之事」。
盖田野细民耳,非奸邪庸佞憸小之人也。
作,起也。
起而即位,遭丧宅忧,幽默三年,未有命戒,天下莫不虚心倾耳以听之。
及其免丧,犹弗言也。
群臣请焉,曰:「不言,则臣下无所禀令矣」。
高宗于是作书诰四方,举傅说于版筑之间,用以为相。
此言一出,天下信之。
喜其得贤臣,置左右,兴时雍之治也。
得贤而任之,疑可以自暇自逸,犹且不敢荒宁,而勤于莅政,故傅说告之曰:「知之非艰,行之维艰」。
高宗曰:「尔罔予弃,予惟克迈,乃训其后」。
虽有飞雉升鼎之异,高宗祖乙之戒,正厥事以应之。
嘉靖殷邦,小大无怨,降年有永,享国久长,非不忘艰难,戒于逸豫,何以致此哉?
小人无怨,人君之盛德也,而非可违道以干之。
傅说高宗之言曰:「惟衣裳在笥」。
又曰:「官不及私昵,爵罔及恶德」。
则官爵车服,岂可轻以与人而求其悦哉?
若夺私昵之官以与能,取恶德之爵以与贤,私昵恶德之人,独无怨乎?
高宗乃能行之,盖惜名器,慎赏赐,与所当与,天下悦之,不与所不当与。
彼自其分当然,又何怨之敢兴哉!
嘉靖之要无过此矣。
苟为不然,则人思苟得,废法毁令,纷然求于分外,以干其上,与此则彼怨,与彼则此怨,不嘉而恶,不靖而竞,虽区区不自暇逸,亦无益于治矣。
其在祖甲,不义惟王,旧为小人
作其即位,爰知小人之依,能保惠于庶民,不敢侮鳏寡。
祖甲之享国,三十有三年
臣闻祖甲即汤孙太甲也。
夫与细民同处,可以知艰难耳。
非天质甚贤,未有不沦于污下之习者。
太甲之质,中人而已。
不义惟王,为小人所化也。
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,自怨自艾,复归于亳。
起而即位,其为小人所化之行已改,而小人之情状则尽知之矣。
伊尹训之曰「无时豫怠」,太甲听之,是以能保惠庶民,不敢侮鳏寡,民安乐之,天眷顾之,而降年有永,享国久长也。
夫鳏寡之人众所易陵也,惟圣人加意焉。
帝尧则不虐无告,武王则不虐茕独,成汤则子惠困穷,文王则政先四者。
盖天道至大,未尝择物而覆之。
代天理物,不当使匹夫匹妇不被其泽,又况众所易陵之人乎?
苟惟保形势,畏高明,贫者日贫,富者日富,使强陵弱,众暴寡,智诈愚,勇苦怯,疾病不养,老幼孤独不得其所,人心怨咨,干动和气,水旱盗贼由是而作,则大乱之道矣。
此古人之言,非臣之言也。
自时厥后立王,生则逸。
生则逸,不知稼穑之艰难,不闻小人之劳,惟耽乐之从。
自时厥后,亦罔或克寿,或十年,或七八年,或五六年,或四三年。
臣尝观民庶之家,其辛勤创业者大率皆黄发鲐背,既寿且康。
至其子孙一传再传之后,肤革柔脆,疾病易入,嗜欲放恣,年命不永。
岂天使之然哉,逸与不逸之所致耳,况于人君乎?
晋悼公、汉昭帝皆明君也,其即位之日尚幼,耳目口体之奉早矣,亦无能寿考?
况于求为逸乐之主乎?
或谓汉世宗、唐明皇放情恣欲,而享年甚久,则周公之言有时而不可信也。
臣曰:冶葛酖酒,人食之必死,而魏武帝、唐太宗不死,岂可遂以冶葛酖酒为可食哉?
若汉世宗、唐明皇,盖千万人而一遇耳。
以其偶然,乃欲以不赀之身而试之,非愚则狂而已矣。
臣因周公之言而思之,五福一曰寿,古之圣人无不寿者,臣子之愿乎君父,莫加于此矣。
周公独以无逸为致寿之法者,盖人君伐生残形之事有五:曰酒,曰色,曰音,曰游观,曰田猎。
此五者,皆生于逸,逸则不知戒惧,无所用其心。
于五者必有一惑焉,惑则心移志易,气耗而形敝,不得尽其天年必矣。
后世人主目视极色,耳听极声,口嗜极味,撞钟美女,酒池肉林,日力不足,继之以夜,方且溺方士之说,鏖金化丹,以祈不死。
秦汉之君行之莫效,有唐以药而没者三帝,其亦不讲无逸之过欤?
周公曰:呜呼,厥亦惟我周太王、王季克自抑畏。
臣闻王季文王之父也。
太王王季之父也。
周公言非特商之三宗为能无逸,我之父祖莫不然。
克勤于德,世世相承,此周之所以兴隆而无替也。
抑有遏止之意。
人所以肆行而无所畏者,不能自抑也。
遏其妄情,止其私欲,惟义理是从,则必畏天命,必畏祖宗,必畏师保,必畏谏诤,必畏谤讟,必畏祸乱。
凡可以致治者,无不慕也。
凡可以致乱者,无不畏也。
此非他人所能与,由我而已矣,故曰「克自抑畏」。
言其心自为之,不由乎人也。
然畏一也,而有当畏有不当畏者。
如前所陈,当畏者也,虽圣人不敢不畏。
若夫逆理之臣子,反道之仇敌,则当修明政刑,以禳却之。
如舜征有苗,周征三监高宗伐鬼方宣王伐猃狁,亦何所畏哉!
文王卑服,即康功田功。
臣谓文王大圣人也。
不以美衣服为心,其心在于安民重农事耳。
组丽文绣之饰,人心所同欲,儿女子之所尚。
士志于道而耻恶衣,犹不足与议,况为天下国家而好洁其衣服,必无远大之虑矣。
古人发《蜉蝣》之刺,为是故也。
康功者,安民之功也。
田功者,重农事也。
徽柔懿恭,怀保小民,惠鲜鳏寡。
臣谓徽柔懿恭者,周公形容文王德美之言,犹《书》称文武曰「聪明齐圣」,《语》称夫子曰「温良恭俭让」之类也。
人君执刚行健,威如雷霆,故以徽柔为难;
尊无与比,天下奉之,故以懿恭为难。
徽也、懿也,皆美也。
美于和柔,非强柔也。
美于谦恭,非强恭也。
其德气粹美如此,若慈父母焉,所以能怀保小民,惠鲜鳏寡也。
鲜,乏少者也。
鳏,无妻者也。
寡,无夫者也。
文王所施惠赐予者,乃乏少匹夫匹妇之类,非补有馀,损不足也。
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,亏盈而益谦
君之道当抑兼并,扶贫弱,裒多而益寡。
文王所为与天合德,而不以私情好恶为予夺也。
昔者子华使于齐,冉子为其母请粟,子曰:「与之釜」。
请益,曰:「与之庾」。
冉子与之五秉,子曰:「赤之适齐也,乘肥马,衣轻裘,吾闻之也。
君子周急不继富」。
孔子之言,岂特为子华发哉,盖圣人用财之政,莫不如此。
是故高爵厚禄之人,而又分之以货宝,惟恐不足,陪之以土壤,莫知纪极,则继富矣。
而匹夫匹妇至于饥寒冻馁而莫之恤者,必不能周其急也。
此伯者之所不为,而况文王如天之道乎?
自朝至于日中昃,不遑暇食,用咸和万民。
臣谓人过时而不食,则饥寒之患立至。
文王独何所急,而自朝至于日中昃,犹不暇食哉?
盖其心以天下为一家,以百姓为一体,言有不便于民,事有不益于治者,切心思虑而改行之,以民情和悦无有怨怒为事,诚有时而不暇食耳,非虚言也。
禹曰:「启呱呱而泣,予弗子」。
伊尹曰:「先王昧爽丕显,坐以待旦」。
孟子曰:「周公有不合者,仰而思之,夜以继日」。
孔子曰:「吾尝终日不食,终夜不寝」。
大圣人忧世犹若是,况不及圣人者,当如何哉!
虽然,勤有二道,于所当勤而勤之,则事立而功倍;
于所不当勤而勤之,徒敝精神,劳体肤而无益也。
秦始皇衡石程书,隋文帝卫士传餐,非不勤矣,而其治乱比之文王,如天壤之相绝,盖徒勤而已矣。
冉子退朝,孔子曰:「何晏也」?
对曰:「有政」。
子曰:「其事也,如有,虽不吾以,吾其与闻之」。
盖讥其勤劳于事,而不知为政也。
与事相似而不同,人君能识政事之异,亲政而不亲事,则知所勤矣。
文王不敢盘于游田,以庶邦惟正之供。
臣谓惟正之供者,赋税之常也。
所入有定数,则所用有定式。
一或妄费,必将不给,而加赋横敛之政出矣。
游田者,一时之逸乐也。
以一时之逸乐,使斯民困于供亿,文王不忍也。
惟其不忍,是以不敢盘于游田,其自克如此。
呜呼,文王之德至矣哉!
文王受命惟中身,厥享国五十年。
臣闻文王年四十七,赐斧钺,得专征伐,为西方诸侯之长。
虽身不有天下,而后世推原得天下之始,则自为西伯时实受天命矣。
文王享寿九十有七年,享国五十年,而曰「受命惟中身」者,先儒谓举全数也。
四十七年之前为诸侯,四十七年之后为方伯,三分天下有其二,其权重矣,其势崇矣,其富贵将极矣。
文王自奉未尝加于昔日,不侈衣服,不遑暇食,不盘游田,以伐其生,荡其志,克绥期颐之寿,非德胜其气,性化其欲,不为权势富贵所变,何以至此?
文王之所以圣欤。
周公曰:呜呼!
继自今嗣王,则其无淫于观于逸,于游于田,以万民惟正之供。
臣谓嗣王者,指成王也。
则者,法也。
淫者,过也。
文王于观、逸、游、田,不敢有所过为,成王者当法其不过于观、逸、游、田也。
何谓观?
鲁隐公观鱼于棠,庄公观社于齐,齐景公观于转附朝舞之类。
臧孙所谓不轨不物,曹刿所谓后嗣何观,而晏子所谓流连荒亡为诸侯忧,则观之过也。
何谓逸?
鲁文公三不会而怠于邦交,四不视朔而怠于布政,作主稽缓而怠于练祭,太室屋坏而怠于宗庙,自正月不雨至于秋七月而怠于忧旱。
鲁国失政自文公始,则逸之过也。
何谓游?
周穆王欲肆其心,周行天下,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。
秦始皇、隋炀帝作离宫别馆,不知其数千乘万骑,极意巡行,百姓嗟怨,以亡其国,则观之过也。
何谓田?
太康畋于有洛之表,十旬不返,为羿所夺。
羿又不监,冒于原兽,忘其国恤,而思其麀牡,为浞所杀。
汉武帝微行出猎,夜过柏谷,渴而求浆,为主人所辱,则田之过也。
故于观于逸,于游于田,则必轻费妄用,万民正供之常赋不足以给之,而重敛于民。
民力穷困,弱者死沟壑,壮者为盗贼,莫与守其国家,而欲与之偕亡矣。
其初特欲为快乐耳,其终至此。
此圣人所以长虑却顾,而戒之于其渐也。
无皇曰今日耽乐,乃非民攸训,非天攸若,时人丕则有愆。
臣谓无皇者,不敢自暇也。
不敢自暇,曰:姑为今日之乐,后日不为也。
今日为之,心必好焉,安能忘之?
后日欲不为,得乎?
若曰姑为今日之乐耳,则是逸意已萌,民心不从,天意不顺,下得罪于民,上得罪于天,如此之人,大有过咎也。
若,顺也。
丕,大也。
民以力事其上,艰难孰甚焉,而我以耽乐临之,彼肯服乎?
杜牧之曰:「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者,非民攸训之谓也」。
天行健,一日一夜周三百六十五度。
凡物之健者,无以加之。
故君子自强不息,上法乎天,畏天之威,宪天聪明,庶乎其能则之也。
苟耽乐暇逸,弗克若天,天其眷顾乎?
《书》曰:「纣自息乃逸,天罔爱于殷」。
非天攸若之谓也。
天所不顺,民所不从,人君之过咎,无大于此矣。
凡此皆以情欲自恕,谓一日耽乐,不足为害者也。
人情犹水耳,堤防谨固,则水不得泄,一有蚁穴之漏,则千丈之堤,百尺之防,亦将溃矣。
礼法严备,则情不得放,一有自恕之意,则经礼三百,曲礼三千,亦将废矣。
故臣窃谓无逸之君,未有不谨于礼者。
能克己复礼,逸何从生乎?
无若殷王受之迷乱,酗于酒德哉。
臣谓之无道,后世言恶者必稽焉。
周公方称文王之圣,又及商纣之恶,无乃不类乎?
盖人心无常也。
操之则存,舍之则亡,罔念则狂,克念则圣。
使成王周公之训,则有及于文王之理,使成王而忽周公之训,则有同于商纣之道。
盖中人之性,可上可下,惟有志之君乃能自克焉耳。
齐小白用管仲,则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;
竖刁、易牙,则身死在殡,四邻谋动其国家。
唐明皇姚崇、宋璟,则海内晏然,几致刑措;
李林甫、杨国忠,则失国播迁,出咸阳四十里而无食。
是故明主兢兢忧畏,必近君子,必远小人,不讳乱亡,不恶逆耳。
虽比己为丹朱,如禹之于舜,方己以商纣,如周公之于成王,亦所乐闻而喜听,铭心而永戒。
是以不至于乱亡,而能保其安逸也。
周公曰:呜呼!
我闻曰:古之人犹胥训诰,胥保惠,胥教诲,民无或胥诪张为幻
臣谓古之人者,周公称往昔圣贤君臣也。
胥者,相也。
相诰训以事,而相启迪;
保惠以德,而相安和;
相教诲以道,而相成就。
君有过举,臣则正之而无隐;
臣有未尽,君则求之而不蔽。
各务展尽,不事形迹。
谗言不入,谮愬不行,上下交而志意通,物理明而人情达,小民所以不敢相与诪张为幻,以诳惑其上也。
诪张,诳也。
幻,惑也。
凡奸憸之人欲诳惑其上者,必因其所好恶之偏而入其说,贪则诱之以货财,怯则导之以畏懦,是非不明,则变乱邪正以遂其私,赏罚不当则诬罔功罪以坏其政。
自旁人观之,犹幻师施迷人之术,颠倒反易,乱其耳目。
被幻者初不自觉,乃以为诚然,是可叹也。
憸奸之人多矣,周公成王不为所惑,则莫如受忠良之训告,求吉士保惠,师贤哲之教诲,奸憸远屏,诳惑何因而至哉?
此厥不听,人乃训之,乃变乱先王之正刑,至于小大。
民否则厥心违怨,否则厥口诅祝
臣谓正刑者,正法也。
《诗》称文王曰:「刑于寡妻」。
古之王者,知命之不长,是以为之律度,陈之艺极,引之表仪,告之训典,以遗后嗣,保其国家,所谓正法也。
后嗣之贤者,则监于成宪,后臣之贤者则谨守前规。
天下所以治安,民心所以不怨,谤言所以不作也。
至其子孙,不知前人之艰难,不知小人之依恃,不听训诰保惠教诲之言,于是奸憸之人因其所好而训之曰:「先王之法何必固守而不变也。
时既不同,事与时并,有损有益,同归于治而已」。
世主甘心而不察,于是先王正法,自大至小,无不更改,违道咈民,苟便一切之欲,天下骚动,民不得安,怨之敢兴,入于大乱而莫可救止矣。
原其所以,皆出于人主自圣,轻忽其臣,不求忠良以胥训诰,不求吉德以胥保惠,不求贤哲以胥教诲,而奸憸之人诪张为幻故耳。
往在熙宁,欲大有为,王安石诪张新法之说而为幻。
往在崇观,欲承考志,蔡京诪张绍述之说而为幻。
往在宣和,欲文致太平,王黼诪张享上之说而为幻。
往在靖康,欲好边疆,耿南仲诪张讲和之说而为幻。
皆以一言中人主之欲,驯致祸衅,涂炭生民,家国两亡,岂不痛哉!
方奸憸在位之时,与其徒党唱和响应,欺罔其君,以窃富贵,而志士仁人观之于隐微侧陋之中,与世俗幻师以术诳惑迷人而取其金钱见笑于旁观者,无以异也。
前车已覆,后车当戒,臣敢因是有献焉。
臣闻天下有至正之理,自有天地生人以来,至于今日,不可改者,存之则为正心,行之则为正道,言之则为正论,尽之则为正人。
先王用是建立注措,而谓之正法也。
何谓正?
天尊地卑,君臣之义不可易也。
比年以来,缙绅大夫忘君臣之义,诪张为幻者,又有甚焉,尤可骇惧。
僭君,入尸天位,天下大变也。
从之者则诪张为幻,谓能存宗庙,活百姓矣。
刘握兵,谋为篡逆,天下大变也。
助之者则诪张为幻,请录用其党,使言者勿论矣。
豫贼挟敌窃污京邑,天下大变也。
许之者则诪张为幻,欲通书问,讲邻好,受禦馈,以免其讨矣。
稽之古训,无有是事,特出于庸人懦夫偷生苟活,为持禄保位之计,灭三纲,毁五常而不顾,变乱先王之正法,岂不逆理之甚乎?
陛下深思所以致此者,而求忠良相训告,求吉德相保惠,求贤哲相教诲,爱日惜时,不自暇逸,则所言所行无非正法,而诪张为幻者犹雪见晛,亦何所施其说哉!
不然,正法消亡,邪法炽甚,非国家之福也。
周公曰:呜呼!
殷王中宗高宗,及祖甲,及我周文王,兹四人迪哲
臣谓哲者,智也。
迪者,由也。
由其天禀之智,不以私欲昏之,则其明不蔽,所以人莫得而欺之也。
中宗、高宗、祖甲、文王四人者,盖尝苦其心志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矣。
所以动心忍性,兢兢业业,不敢少有逸豫,故其智慧日开,情伪尽知。
天下之理,无不昭晰。
诪张为幻者莫得投其隙,盖无逸之功也。
哲非人所能,乃天所命也。
天命之而人不能自迪,犹鉴之不拭,尘愈集之;
犹井之弗汲,泥愈汩之,则昏然而已矣。
傅说高宗当念终始,常主于学,惟学可以顺志于理,能务时敏速而不怠,则其修勉乃有所至,此亦迪哲之道也。
故董子曰:「强勉学问,则闻见博而智益明,勉强行道,则德日起而大有功」。
此皆圣贤之格言,人主所当自克以行之者也。
厥或告之曰「小人怨汝詈汝」,则皇自敬德
厥愆,曰:「朕之愆」。
允若时,不啻不敢含怒
臣谓自常情观之,以小人而敢怨恨人君,毁詈君父,罪不容于死。
周厉王所以设监谤之官,秦始皇所以设偶语之禁,或至于诛腹非,戮反唇,无所不至也。
古之圣人所见广大,不自私其一身,惟恐有一言一事之不善,故开辟言路,使无壅蔽,凡有口之人皆得以其情上达。
故曰:「士传言,庶人谤,商旅议于市,工执艺以谏」。
夫惟如此,是以身无择行,朝无秕政,以成安逸之功,此周公所称之意也。
皇,大也。
大自敬德者,责己而不责人之甚也。
责己而不责人,信美矣,则将何以验之?
必曰:「朕之过失诚若是也」。
心既乐闻之,其形于辞色者,一无忿疾之可见也。
不特不敢含怒而已。
夫然后人知其君纳谏受言,虽怨詈之至,亦欣然接之,出于至诚而非矫饰,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,而德庸有不至,治庸有不成乎?
恭惟本朝祖宗无不虚怀从善,勉于改过,所言言路未尝塞,太平百年。
王安石得志,好人之同乎己,而恶人之异乎己,摈远老成,汲引轻薄,风俗大坏。
蔡京继之,专以朋党一言禁锢忠臣义士,或谓之诋诬宗庙,或谓之怨讟父兄,或谓之指斥乘舆,或谓之谤讪朝政。
行之二十年,天下之士不仕则已,仕则必习为导谀,相师佞媚,歌功颂德,如恐不及。
防民之口甚于防川,一日戎马在郊,烟尘暗阙,而人莫敢告也。
天下犹人之一身,言路犹关膈也。
关膈通则血气流行而身体通,言路通,则得失不蔽而政事治。
安石、蔡京之化,沦浃乎三纪之外,至今遗风馀俗未消殄也。
欲变革之,在陛下一人而已。
孔子曰:「天子有争臣七人,虽无道,不失其天下」。
以后世观之,刘安欲叛汉,独畏一汲黯而不敢发。
使人主得如者七辈,正色立朝,昌言无隐,小人必退听,奸宄必息心,岂特不失天下而已哉!
固可以变危为安,易乱为治矣,又况能如周公所戒普受天下之言者乎?
此厥不听,人乃或诪张为幻,曰「小人怨汝詈汝」,则信之。
则若时,不永念厥辟,不宽绰厥心,乱罚无罪,杀无辜,怨有同,是丛于厥身。
周公曰:「呜呼,嗣王其监于兹」!
臣谓人君信诪张,疾怨詈,是不以尧舜自待,而以周厉王、秦始皇为可法也。
小人善于诳惑者,未有不以告怨詈为小心。
苟入其说,则必以万乘之重而计较曲直于匹夫之口,不从长思念其为君之道,其心褊隘,记过不忘,罚无罪,杀无辜,天下之怨举集之矣。
孟子曰:「无罪而杀士,则大夫可以去。
无罪而戮民,则士可以徙,恐其渐及于己也」。
贤人君子,众心之所与也。
小人欲肆其奸,必忌君子。
君子无罪可指,则必反指为小人,匿言潜谮,以中伤之。
或以为退有后言,或以为卖直归怨,或以为取名于外,或以为朋比欺君。
其术虽多,大要不出此数者。
人主一怒,小则谪罚,大则诛杀,不知其实,则无罪徒默受天下之怨也。
隋炀帝尝谓左右曰:「吾性不喜人谏」。
臣下知之,恣为诪张,以忧国者为怨,以忠言者为詈。
宇文士及、虞世基之流以此取宠,至于大难忽作,两臣终得自全,而炀帝独尸其祸,则以众怨所丛,不怨言者而怨听者故也。
或曰:「罚一无罪,杀一无辜,何遽至此」?
臣应之曰:自秦皇、隋炀观之,所杀固多,其亡非不幸也。
葛伯观之,则以杀一童子而灭其社稷,自商纣观之,则以杀一比干而失其天下。
然则系杀罚之当否耳,岂在多寡乎?
周公戒王无逸而及此,则以心昏志蔽,谗邪得入者皆生于好逸求安,不知警惧,浸淫及乱而罔觉也。
是以反复言之,验于成王躬致太平,则其著心服行之效,不可诬已。
乐庵语录跋嘉熙二年七月 宋 · 王遂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九五一 创作地点:江苏省苏州市
孔子曰:「朝闻道夕死可矣」。
道者日用常行之理,苟闻之,则虽死无憾。
又曰:「未知生,焉知死」?
盖生之道有所未知,则何暇于死。
二者皆尽其所当闻、所当知,而死非其所计也。
昔者先大父好学,闻善如恐不及,宰长洲时公为他邑簿,闻其学而学焉。
公闻道于程门之学者,惠爱著于再领中山之日,直节见于立朝去国之时,而于死生之际了达如此,亦可谓卓然不惑者矣。
自程氏没而诸弟子得其传者,类有见于死生之大节,而不能无坐忘立脱之偏。
文公兴于闽,南轩作于湘,而后孔孟之论始定。
然而学者能如渡江诸贤所见者鲜矣,可不惧乎,可不惧乎!
嘉熙丁酉孟秋仲浣,后学王遂
按:《乐庵语录》卷末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
州学更造释奠祭器颂淳祐六年 南宋 · 贾南金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九八七、《赤城集》卷五
刺史以恢儒为政,政之本也,儒宫释奠,政之大也。
天台在浙名邦,释奠有器,非惟不备,且不度,行刺史者概未遑及,人乎,数耶?
岁乙巳,天子重遴侯度,毗陵丁侯璹繇棘正来莅。
丁卯行事,因慨然曰:「无乃太简乎?
此槻不槻,彼矩不矩,礼自圣人出,乃不足蒇报,奚其礼」?
朱文公成式,寅夕斤察,诏工授指,盖侯新昌曾以公定于太常者授,今刺郡宜汲汲,期春始告成。
于是丁亥,先夕戒设,由殿庭溢两庑位各有器,陶不窳,斲不镂,丽牲于碑,奏割如制,黄流洋洋,飶上升。
刺史衮冕赤舄,登降锵锵,犹天之灵肃若在庙。
一郡既观,且唶曰:「夫子之礼如此夫!
吾徒岂可不恪」?
事毕,诸生亟请于南金曰:「侯以仁义为堂皇,以礼乐为宫墙,民格其化而士尤沐厥泽,可无以鲁之颂僖公者为侯颂乎?
是可以观政矣」。
嗟夫!
子入太庙,每事问,而祭器之簿正尤急,曾子亦谓之有司存,盖道不能虚行也而寓于器,谨其器,存其道也。
子曰:「我祭则受福,政非礼不行,礼非儒不举」。
侯将以儒道天下,可无颂以视其嘏?
其辞曰:
我瞻芹宫,修祀之器,昔不度兮今何伟?
我瞻庭庑,猗祀之位,昔不专兮今何备?
谁其绳之,文公兴之。
卓哉我侯,今其新之。
礼既周矣,神其歆矣,繄千万年,作自今矣。
邦人有祝,祭则受福。
讵邦之福,实侯之谷。
侯曰不然,天子是先,我将以礼乐佐天子,惟四代之似。